2013年9月，中国第一个自贸试验区——上海自贸试验区在浦东挂牌。这块当时总面积只有28.78平方公里的“新试验田”，承担着在新时期为全面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探索新途径，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经验的重任。2019年8月，临港新片区正式起航，旨在打造“更具国际市场影响力和竞争力的特殊经济功能区”，通过加快建立与国际通行规则相衔接的制度体系，更好地满足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向规则等制度型开放转变的要求。
10年来，上海自贸试验区交出了令人欣慰的答卷，一系列改革先手棋将上海自贸区打造为营商环境综合示范区。作为我国的金融中心，上海始终站在金融改革和开放的潮头，自贸区在金融制度创新方面多有建树：扩大人民币跨境使用、建立自由贸易账户分账核算体系、探索分账核算跨境融资宏观审慎管理、资本项目可兑换和金融服务业对外开放……正是在上海自贸试验区金融改革和开放的支撑下，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在全球金融中心指数（GFCI）排名中，上海从2015年9月的第21位升至2022年3月的第4位，国际地位及声誉不断增强。
上海做对了什么？对市场主体而言，抽象的政策创新背后是怎样的实惠与红利？更重要的是，作为我国金融改革开放的试验田，上海自贸区又有哪些宝贵的经验可以复制推广至全国，成为推动金融机构和各类型企业不断发展的活力之源？《金融时报》记者带着这些问题来到上海，一探究竟。
自由贸易账户 自贸区创新的“金字招牌”
上海自贸试验区起源于上海最早的海关特殊监管区，吸引聚集了一批贸易覆盖区域广泛、模式多样的生产贸易企业。东方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方国际”）便是其中之一。外贸业务是该集团主营业务之一，集团内的外贸企业大多为已展业几十年的外贸企业。
“自贸账户因其分账核算属性，对外贸企业来说多了一种选择。”东方国际财务总监刘雨眠在接受《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该集团感受到的最大便利是，企业可以借助分账核算账户体系，充分利用境内境外两种资源、两个市场，选择更优惠的汇率与利率，降低投融资成本。
刘雨眠告诉记者，集团境内企业在中国银行的大力帮助下，通过纳入科创企业拓展名单等方式满足开立自贸账户的条件。截至2022年末，集团境内企业开立区内企业账户（FTE）21个，境外企业开立非居民企业账户（FTN）32个。在业务实际开展中，企业结合业务需求与便利化程度，可自行选择业务开展的账户。
所谓FTE账户、FTN账户，均属于自由贸易账户（以下简称“FT账户”）。FT账户是在自贸区分账核算单元开立的规则统一的本外币账户。2014年，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人民银行创新建立了该账户体系。
“依托FT账户可以进一步将银行服务的触角延伸至境外非居民企业，也可以在资本项目可兑换方面进行更多探索创新。”一位业内人士向《金融时报》记者介绍，分账核算体系与境内的传统账户体系相隔离，它相当于一个防火墙。依托该体系，自贸区内的一些金融改革、金融创新都可以放到自贸账户来进行试点。
经过10年发展，分账核算账户体系已经成为上海自贸区金融创新的一个“金字招牌”。刘雨眠介绍，2015年，东方国际香港子公司开展境外并购业务时，充分利用自贸FTN账户优势，在享受境内银行在岸贴身服务的同时，也享受了离岸低成本融资的好处；2016年，集团自贸区内公司对境外香港子公司进行港币增资，在对比了FT离岸汇率与在岸汇率后，选择通过自贸FTE账户的离岸汇率操作购汇增资业务，为集团降低了汇兑成本。
一位银行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FT账户相当于把更多的自主权交到了企业手中。“以前企业收到外汇后，不能直接存到国内的银行账户，必须兑换成人民币。现在企业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把从境外获得的外币存到FT账户内，自主选择是否兑换成人民币，省掉了不必要的汇兑成本。同时，企业还可以根据自身及国际汇率市场波动情况，自主选择结售汇的时机。”上述银行业内人士说。
这份便捷的背后，离不开精心设计的风险防控机制。人民银行上海总部跨境人民币业务部主任施琍娅介绍，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人民银行创新建立了自由贸易账户体系。在经济主体层面，引入新的宏观审慎管理模式，对“一线”资金流动实行宏观审慎基础上的全面放开；对境内“二线”资金流动采取有限渗透管理。在机构层面，构建跨境金融风险防火墙，要求金融机构实施分账核算管理。在金融市场层面，建立风险隔离带，各类金融市场业务的资金进出及汇兑均通过自由贸易账户，遵照“从哪来、回哪去”的原则进行封闭管理。
具体到银行，在开放的同时对风险慎之又慎。“授信管理方面，为支持上海自贸区授信业务发展，中国银行给予中行上海市分行多项FT账户体系项下授信业务差异化政策，包括授信审批授权、客户特例准入、行业信贷政策、区内外额度共享等，对适用自贸区差异化授信政策的授信业务建立预警叫停机制和政策执行情况后评价机制，确保业务风险可控。”中国银行上海市分行副行长张欣园告诉记者。
在落实展业方面，银行也在FT业务的开户、结算、兑换、融资等各个环节严格落实“了解业务、了解客户以及尽职调查”展业三原则。张欣园表示，该行建立健全风险管理和监测信息的管理机制，采取有针对性的风险防控措施，提升事后监管能力，从而实现跨境金融服务便利，切实防范金融风险。
类似东方国际这样享受到自贸账户便利的企业还有很多。记者从人民银行上海总部了解到，自由贸易账户启动服务9年多来，累计发生本外币跨境收支折合人民币年均增长率35%；境外非居民企业（含“走出去”企业）通过自由贸易账户办理跨境收支折合人民币年均增速104.1%；企业通过自由贸易账户完成各类货币资金兑换量年均增长率27.6%，金融机构通过上海自由贸易账户直接境外融资折合人民币年均增速78%。“经人民银行批准，自由贸易账户系统已向海南、广东、深圳、天津等地复制推广。”施琍娅表示。
由点及面 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走向全国
“在没有跨境资金池的时候，我们要在海外投资项目，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对设在海外的投资主体进行增资。但增资需要很多审批环节，涉及商务部门、外汇管理部门等，过程很长，而企业面对机会是等不及的，资金需要尽快出境。”某企业财务总监对记者表示，作为自贸区内企业办理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业务后，资金池吸收境内外入池企业的人民币资金，实现集团内部资金归集，充分提高了该集团企业资金使用效率。
什么是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通俗来说，跨境人民币资金池本质上就是一个账户，实现成员企业之间跨境人民币资金余缺调剂和归集。一家跨国公司往往拥有分布在境内境外的众多“子公司”“孙公司”，而“家族成员”里难免既有“缺钱的”，也有“结余的”。于是，整个家族指定了一个成员作为“管家”，建立一个主办账户统筹境内外成员的人民币资金。
业内专家对记者解释说，当成员企业缺钱的时候，就可以从这个池子里获得“下划”借款；当有成员有了结余的时候，就可以将多余人民币资金“上存”池子里，这样集团内的资金流转就很方便了。
上海自贸区依托上海地利之便和自贸区特有的优势，成为跨境资金池的重要实行区域。
“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是自贸区一个广受欢迎的创新。”汇丰银行（中国）有限公司副行长杨冬晗对记者表示，作为全球性的资金管理方案，跨境资金池令企业在境内外更有效地配置资金，提升资本效率。经由上海自贸区内的账户，跨国企业将境内流动资金与全球资金池连通，可以用境外资金支持境内业务，同时也可运用境内盈余资金支持境外业务。
“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可以大大方便跨国公司集团内全球资金的集中管理，为跨国企业提高资金使用效率，节约财务成本。”汇丰（中国）有关业务负责人告诉记者，通过境内商业银行搭建跨境资金池，跨国公司可以实现境内、境外联通，集中管理集团企业区域乃至全球资金，能够有效化解跨国公司跨境资金统筹管理的难题。
赛默飞世尔科技（中国）有限公司便是这一制度安排的受益者。该公司财务与资金负责人张磊告诉《金融时报》记者，公司于2019年搭建了上海自贸区版的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自贸区版资金池对主办企业准入门槛较为合理，资金境内外调剂归集便捷高效，可以很好地满足我司这样的大型跨国集团企业的经营和资金管理需要。”张磊表示，通过在境内外成员企业之间开展跨境人民币资金余缺调剂等，为企业跨境资金管理提供了更加灵活、高效和便利的方式，有助于优化企业的资金结构，提高资金利用效率，从而大幅降低资金管理成本。
10年来，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经历了从试点到推广，从初期探索到不断完善的过程。2013年底，《关于金融支持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出台后，金融机构很快行动起来。2014年，汇丰协助都福集团通过其旗下一家位于上海自贸区的子公司开展跨境人民币资金池业务；2014年2月，人民银行上海总部发布《关于支持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扩大人民币跨境使用的通知》，并且有关政策在设计之初便为未来做好了迭代升级的铺垫；2016年，推出基于FT账户的全功能资金池，区内境外没有额度限制，也是首个实现可兑换的跨境资金池。
经过10年的改革与优化，跨境资金池管理机制不断完善，成为我国资本项目稳步开放、金融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在现金管理方面的重要产品创新和推手。目前，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这一创新试点成果正逐步复制推广到全国。
“随着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这一创新试点成果复制推广到全国，汇丰中国的资金池业务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杨冬晗向《金融时报》记者介绍，资金池业务有效帮助了企业将境内外业务的营运资金通过资金池的方式进行归集整合，甚至连接全球资金池，以进一步优化流动资金管理。目前，跨境人民币资金池业务已经成为具有区域性总部或财务中心功能的、有效的企业财务管理工具。
“上海自贸区版的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目前为止是最受市场欢迎的政策，对标国际通行规则，实现了全面国民待遇，对所有设立资金池的企业一视同仁；实现了竞争中性原则，任何资本背景的企业都可以设立资金池。同时，资金池内的资金管理灵活便利。”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有关负责人表示，“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已成为各大跨国公司开展对华贸易人民币计价结算的有效管理工具，被很多跨国公司首席财务官视为最能体现中国营商环境优化的政策。”
从自贸区出发 探索高水平、制度型开放
实际上，上海自贸区十年发展的意义远不局限于个例的突破。“大矩崇规，链金烹矿”。好的规制和标准，如同冶炼金属和开采矿石一样需要不断锤炼。
近年来，随着我国金融开放不断取得丰硕成果，一些零敲碎打的创新举措已逐步转化为“稳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上海自贸区正是我国对外开放的试验田和桥头堡。从自贸区设立之初，靠的就不是补贴、税收优惠等政策洼地效应，而是积极打造对接更高标准国际规则的制度高地。
从自由贸易账户可以看出，其积极意义在于对标更高标准国际经贸规则，落地实现了全面国民待遇、公平竞争和业绩需求禁止等国际经贸规则。“开立自由贸易账户的企业不论是FTN还是FTE，都可以按照全面国民待遇规则接受金融服务；无论是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贸企业还是大型企业、中小微企业，都不会因为资本背景不同而设置差异化的金融服务；此外，企业可以按照市场化原则通过自由贸易账户办理所需的金融服务，政策层面不会将企业经营业绩作为办理金融服务的门槛，如自贸版跨境人民币资金池。”施琍娅告诉记者，这些高标准国际经贸规则的落地为上海自贸试验区营造了良好的营商环境。
对于金融机构而言，正是这些制度创新激发了其创新活力。张欣园表示：“自贸试验区建设为商业银行提供了重要的发展机遇。银行业基于自贸区的金融改革政策，在跨境业务、账户体系、利率市场化等方面开展了大量的探索创新，借助制度型改革大幅提升涉外服务能力，并且随着众多创新成果的复制推广，大部分产品及措施已在全国范围实行，为进一步提升全国金融服务能级发挥重要引领作用。”例如，中国银行充分利用自由贸易账户资源优势，加大对分账核算项下贷款与境外融资、自贸债及海外债、银团贷款和结构化融资等多种方式的组合运用。叙做FTE账户项下首笔境外融资、大宗商品贸易融资业务、对客货币利率掉期交易（CCS）、对客差额交割远期交易等多项试点创新业务。
“上海自贸区的‘一线放开，二线有限渗透，区内自由’政策为许多企业带来了显著的利好，也大大助推了银行多项业务的便利性。”杨冬晗表示，作为商业银行，在把握风险底线的前提下，结合FT账户服务实体经济、惠企利民的便利化服务特色，积极向市场主体传导一线开放试点最新政策，优化包括FT网银、汇率风险中性管理等在内的服务，把自贸区先行先试的便利更好地传导给境内外更多的市场主体。
“鼓励金融机构探索通过FT账户发放境外贷款，支持了金融机构‘走出去’参与国际化竞争，上海自贸区内银行能够依托FT账户参与境外的融资项目，在大型国际银团贷款市场中也时常能够看到其身影。”跨境金融研究院院长王志毅对《金融时报》记者说，基于FT账户，自贸区内银行可以在账户、结售汇、融资等业务中为境外企业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务，实质上已经参与到了离岸市场的竞争。
十年砥砺，新程可期，更多的创新与业务试点犹在路上。“企业的货物贸易业态愈发多元化，各类新型贸易形式层出不穷，也更多地不再局限于单一业务模式，例如需求日趋增加的离岸转手买卖、国际采购等。”张磊对记者表示，这些新型的贸易模式在其他国际金融中心有广泛应用，随着在上海自贸区内逐步丰富发展，我们期待，未来公司能更加充分利用相关惠企措施，进一步提升上海与国际市场的融合度，支持上海更高水平开放和高质量发展。
这也正是国家、金融管理部门对上海自贸区的殷切期待。在2019年陆家嘴论坛上，人民银行表示，上海应成为一流金融运行规则、金融法律法规等营商环境和监管标准的发源地和试验场。借鉴主要国际金融中心和金融自贸区的经验，在新片区建立更多与国际规则接轨的金融交易机制和监管制度。建立并完善金融“监管沙盒”制度，在新片区开展更多金融创新试点。
“下一步，人民银行上海总部将紧紧围绕实施自贸区提升战略，继续推动人民币跨境使用和可兑换改革，指导并推动金融机构用好自由贸易账户等特色金融服务，加快场景融合，更好地满足实体经济的跨境金融服务需求。”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副主任孙辉表示。
